不久前，欧赛别斯（Eusebius）从门外进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一看就知道他有什么事情要说。我和佛罗瑞斯坦（Florestan）坐在钢琴边，如你所知，佛罗瑞斯坦身上天赋一股少见的音乐性，他好像可以明鉴各种不凡的奇异，甚至所有会在未来发生的创新。然而，他今天似乎也在期待某个惊喜。「脱帽吧，诸君，一位天才出现了。」拋下这句话，欧赛别斯还丢下一首乐曲，我们不准先看标题。我随意地翻览着乐谱；享受着未知、无声的音乐所带给人的那种神奇感受。况且对我来说，用眼睛「看」谱，也会发现每位作曲家有属于自己书写音符的设计；贝多芬的谱面看起来就和莫札特的不同，就像简．保罗（Jean Paul）书中的文字版面看起来也和歌德的相异。而这里，仿佛各式各样陌生的眼睛正诧异地盯着我…花的眼睛、蜥蜴的眼睛、孔雀的眼睛、少女的眼睛。突然间，在某些地方有东西亮了起来，我觉得我看到莫札特的〈就让我们去牵手吧〉（Là ci darem la mano）交缠在数百个和弦之中，雷玻瑞楼（Leporello）似乎正对我眨着眼睛，而唐璜（Don Juan）穿着一件白色大衣在我面前一转眼溜了过去。「弹来听听吧！」佛罗瑞斯坦说。欧赛别斯一口答应，我们挤到窗台边竖起耳朵。他弹得热情洋溢，唤起无数鲜明的形影，看来，这股情绪让他手指的能力超过了日常所及。佛罗瑞斯坦听毕后显得很开心，掌声不断，笑声满满，他说着这首变奏曲不是贝多芬的就是法兰兹．舒伯特的，因为他们两人可说都是钢琴技巧的名家…然而当他翻到标题页时只见：
《就让我们去牵手吧，给钢琴的变奏曲》 作曲家：弗雷德列克．肖邦，作品第二号
「作品第二号！」我们俩都大叫起来，极度震惊之余脸颊泛出红光，一片呼喊声中勉强能听见：「是啊，这也有道理…肖邦…从未听过这名字…他会是谁…总之…一位天才…那不是采莉娜（Zerline）的笑声吗？甚至是雷玻瑞楼的？」…这真是一幅难以形容的情景。我们兴奋地喝着酒，一来一往地讨论着肖邦，并且赶紧去找拉罗大师（Meister Raro）。他哈哈大笑，带着一副对《作品第二号》不感稀奇的表情说：「因为我已经认识你们和你们的那个『新热情』了…，好吧，你们就找个时间把那个肖邦带来看看。」我们约了个改天。欧赛别斯静静地道了晚安，我还要留在拉罗大师这里一会儿。佛罗瑞斯坦由于好一阵子没有自己的住处，所以就沿着月光下的街巷奔回我家。我再见到他已是午夜时分，他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躺着。「肖邦的变奏曲，」他似乎开始说起梦话，「还在我脑袋里转，」他又接下去，「整体富有戏剧性是肯定的，也够肖邦了；导奏自成一格，对我来说和整体最不搭调，你能想像到雷玻瑞楼的三度跳跃吗？可是主题…我很好奇为何是降B大调？…还有这些变奏、结尾段、慢板，就有些东西了，在这边，天才出没在每个小节里。当然了，亲爱的尤利乌斯（Julius），他们好像是唐璜、采莉娜、雷玻瑞楼、马赛托（Masetto）在讲话，…采莉娜在主题里的回答被描绘地娓娓动人，第一个变奏也许可以说是既卖弄风情又高贵优雅，…西班牙大公在这里对那位乡下姑娘猛献殷勤。在第二变奏中则流露出一股熟悉，更亲昵、更逗趣、更吵个不停，也可以合理地说像是两个情人在捉迷藏，笑得不成人形。在第三变奏中全部的东西居然都变了个样子！只有月光和仙子的魔法在这里；虽然马赛托站着老远，诅咒声不绝于耳，唐璜却不怎么为其所动。…现在来到第四变奏，你觉得呢？
欧赛别斯把第四变奏弹得很干净，…这段音乐不会跳跃到忘了形，却能直入人的心里，即使接下来的慢板（Adagio）（我觉得肖邦反覆这个部份是理所当然的）要在降B小调上弹出，也不失为最好的作法，因为这正好是对唐璜道德行为的告诫。当然，很糟也很美的是，雷玻瑞楼躲在树丛后面偷听着、笑着揶揄；双簧管和单簧管魔力般地泉涌而出，招引着大家；绽放的降B大调正好描绘了爱情的第一个吻。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和最后一乐章相比…你还有没有酒，尤利乌斯…？这可是个地道的莫札特终曲（Finale）…只见香槟瓶塞处处喷发，酒瓶叮当响个不停。先是雷玻瑞楼的声音出没于其间，然后是幽灵的追捕，唐璜的逃跑…最后这个尾声，在漂亮的解决中真正的结束。」
佛罗瑞斯坦最后的结论是，这个终曲对他而言类似一个只有在瑞士才有过的感受，他忆起在那美丽的日子里，夕阳一步步登上最高的山巅，光最后消失在暮里，就在此刻，仿佛见到阿尔卑斯的巨人阖上了眼睛；感觉好像历经了一场天堂的景象。「你也醒醒，一起到这新的梦里吧，尤利乌斯，睡吧！」…「亲爱的佛罗瑞斯坦，」我回答道，「这些个人的感受纵然有些主观，但还是值得夸奖；然而，肖邦是不需要从自己的天才中去窃听出这些意图的，而就算没有意图可寻，我依然会对这样一位天才、他的努力及他大师级的杰作，致上我的敬意。」话毕，我们皆入梦乡。…
文：尤利乌斯 翻译︱沈雕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