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听到肖邦的钢琴曲,我便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假如肖邦不去巴黎呢?
肖邦是19世纪最伟大、最具革新精神的钢琴家。而肖邦的主要成就是在巴黎得以完成,甚至他的爱情传说,也得益于巴黎,否则他不大可能遇到乔治·桑的。因此,肖邦去了巴黎,是他的造化和幸运。
一个人与一个城市的关系,是有缘的。选择对了适合自己的,就算是选择了幸运。1831年9月,肖邦在巴黎刚一落脚,他就马上意识到,他来到了世界的文化与音乐之都。这座城市充满了音乐,有最好的歌剧和歌手,管弦乐队和音乐会,钢琴家和独奏。他为之亢奋。相比之下,就连维也纳这样的地方甚至都成了落后地区。
肖邦到巴黎适逢其时。从18世纪后期,新的财富使中产阶级日益扩大,每个自尊的富裕法国中产阶级家庭都必须有一台“现代”的普勒耶尔或埃拉德钢琴。而且,18世纪初期,欧洲各国的首都拥有的音乐杂志比今天要多。画家德拉克洛瓦也创作音乐,他在一则日记中宣称,音乐要优越于文学:“音乐是想象的奢侈品”。
整个欧洲对音乐的兴趣和热情在持续增长,考虑到当时的技术和通讯上的限制,新音乐乐谱的发表和流通速度快得惊人。肖邦来到巴黎就进入了这样一个高级的音乐环境中。
巴黎当时有比肖邦大一岁的门德尔松,也有比肖邦小一岁的李斯特,还有爱尔兰钢琴家奥斯伯恩,法国钢琴家斯塔玛蒂,画家德拉克洛瓦,还有大作曲家柏辽兹等;所有这些年轻音乐家都是杰出的天才,这些个宝贝聚在一起简直是珠光璀璨。
不能不为之惊叹:这么多天才同时出现在一个时代,一座城市,史无前例。他们都诞生在1803年至1813年之间,他们不仅奇妙地聚集在一个地方,居然还神奇地成了朋友。这是因为巴黎的风俗,让他们这些天才养成了在巴黎咖啡馆聚会,一起吃晚餐的习惯,而且往往吃到很晚。
据载,1830年初期的巴黎,既是浪漫主义音乐家的磁石,也是作家神往的地方。海因里希·海涅,年轻的德国诗人,自我流放到巴黎。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在华沙的“十一月起义”失败后,选择巴黎作为流亡地。他们与众多的音乐家法国作家(如雨果、巴尔扎克和拉马丁)迅速建立了联系。这是文化的“共产国际”。那也是伟大的哲学思想复苏的时代。德国哲学家叔本华,那时四十多岁;他的著作对死亡与性经验的形而上学进行了沉思。瓦格纳对叔本华的著作一直很虔诚。比肖邦小三岁的丹麦哲学家克尔恺郭尔,把关于生活各方面的伦理和审美思想系统化,在智力上与浪漫主义时代调和一致。另一位有巨大影响的哲学家黑格尔,他非常熟悉巴黎,声称音乐是“原型的浪漫艺术”。这一切,都在影响着肖邦,让他受益匪浅。
2 肖邦的成就要归功于他的艺术天才,极其幸运的机遇,巨大的个人魅力和外表,细腻优雅的风度,作为音乐家的极端自信(这种自信始终能克服住他的天生的不安全感和自我怀疑),钢铁一般的意志,艰苦的工作,自律,和在“陌生环境中经管自己生活时商人般的才干”。所有年龄的妇女都崇拜他,而男人则珍视和尊敬他。肖邦一直是一个神秘、遮掩、不可侵犯的人,他一生都是如此。他在自己周围树起了高高的城堡,来保护他日益恶化的生理健康和备受折磨的心魂。他从未真正向任何人袒露过自己的内心。他渴望伴侣但不信任任何人,只有寻求孤独。他在给泰厄斯·怀奥钦科夫斯基的信中抱怨地说:“你不会相信我多么悲哀,我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面前大声地哭出来。你知道我多么容易和人熟悉起来,你知道我多么喜欢有人陪伴……但是我深深陷在这样的人际关系中……没有人,没有我可以与之叹息的人。那就是为什么我痛苦,你不会相信我是怎样寻求解脱的,那就是孤独……这样就没有人能整天事先不通知地造访我,没有人能随便逼迫我和他闲聊……甚至在我写信给你的时候,门铃一直在响,真是难以忍受。”
肖邦有两重人格:一种是隐秘的波兰人性格,以外在的温暖而可爱,面向那些他感觉亲切的人;另一重性格是公共的,无可挑剔的礼貌,但却冷淡而疏远。他典型的精神压抑情绪摇摆不定,让他苦不堪言,其激烈的程度就和他在一首曲子里从大调滑到小调,然后又滑回去一样,更别提调门的转换了。我们分析肖邦的音乐富有两种魅力:“不可预期性和神秘性”,而这往往出乎听众的预料之外。文如其人,音乐也如其人吧?
他以前一个学生回忆说,他不止一次看见肖邦的头发立了起来,像狗的颈毛一样。而在极度压抑沮丧之时,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轻声地啜泣。肖邦憎恨孤独,总想让人围绕着他。即使晚上不演出在家里,他也总是希望至少有一个朋友陪伴左右。当愤怒袭来时,他会砸碎椅子,折断铅笔。有人说,肖邦是一个15岁的男孩子和一个少女的合成体。肖邦非常讲究穿戴,通常穿合体的黑色及膝的礼服大衣,扣子扣到脖子,或是敞着打领结——按照当时的说法,他是个“时髦的人”。属于着装炫耀一类。肖邦的双排纽扣长外套是用黑色、灰色、淡紫色或高贵的蓝色剪裁的。他的衬衫是白亚麻布的,在花花公子们竞相以多种颜色、图案古怪的背心和黄白色的手套互相比美时,肖邦选择了“黑色、适中的背心,带有很少的、不刺眼的图案,非常优雅”。在所有颜色中,他只选了纯洁的白色手套,在家里作曲时,肖邦喜欢穿本色的细平纹布衬衫,带有珠母纽扣。他对鞋子也很讲究,经常光顾布朗和谢兹·拉普先生商店,为他的小脚定做了鞋子,生产那种罩光的靴子。肖邦对“好肥皂”“香水”非常在意。
3 李斯特写道:“他的姿势和风度中如此明显地透露出他受过良好的教养,以至人们都待他如王子。”
钢琴王子,这是个多么尊贵的称呼,不像现在,不管你什么出身,什么资质,你从国外回来演奏,就会被冠之“钢琴王子”之称,海报漫天。真正的王子是要有修养,有贵族气的,这在举手投足间显露无遗。我们今天弹奏肖邦的作品,不仅要弹准不出错音,从技术上领会,更要学习肖邦的安静性格,耐得住孤独,并在孤独中寻找音乐精华的能力,当然也包括学习肖邦的外在仪表,生活习性等。而肖邦的讲究,还外延至房间:他的房间摆满鲜花,每天都要更换。他喜欢那种紫色的花,紫罗兰之类。他的靴子更加考究,一定要那种亮皮的,而且是专门鞋店的专门鞋匠订制。总之,肖邦是个细腻的人,是个很讲究的人,对生活质量有要求且一丝不苟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李云迪最接近肖邦,因为他也属对生活要求精细精致类。他能够获得肖邦大奖,与此也不无关系吧。
有人说肖邦是个天生的喜剧家、讽刺家,与莫扎特一样是个模仿能手。也有人说,除了死亡,肖邦最害怕的是情感的承诺。他从来不对直系家属以外的任何人做出完全的承诺。还有人猜想肖邦始终不结婚,在其所有的可能中,最有可能的是他没有性欲。尽管他非常好色。
其实,人们对肖邦的评说只是一个角度,一个侧面,而不是全部。因为肖邦是最值得后人去研究的音乐家,正像他的钢琴作品是最值得弹奏的,无论你喜欢与否,你都将无法躲避,因为他的钢琴曲已经灌满南北城市中新的音乐厅,以及每一个崇尚高贵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