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郑小瑛?
1929年生,中国第一位女指挥家,历任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指挥系主任,中央歌剧院首席指挥,厦门爱乐乐团艺术总监,现为中央歌剧院终身荣誉指挥。也是中国当代最杰出的音乐教育家之一,培养的中青年指挥如今多为音乐界中坚力量。她一生致力于音乐普及推广,开创了极受大众欢迎的、边奏边讲的“郑小瑛模式”。2014年仍将为国家大剧院、天津大剧院唐宋名篇交响朗诵会等重要演出执棒。
讲述人:程远 著名音乐推广人,在任厦门爱乐乐团艺术总监助理期间,与总监郑小瑛结下了母女加姐妹般的深厚感情。随郑小瑛一同卸任后,仍然是前者的“小伴”。
女汉子 老顽童
六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这个一直在企业工作的外行人,被朋友介绍到了厦门爱乐乐团,成了总监郑小瑛老师的助理。老实说,我并非音乐发烧友,对这位中国当代音乐的女性领袖,我之前只能说是“不明觉厉”。
如今有个词叫“女汉子”,在我看来,八旬高龄的郑老师堪称其中的祖师“爷”了。她有多“汉子”?这么说吧,我们外出她从来都和大家一起挤经济舱,有升舱都是碰到好心的空乘实在“看不过去”了;下基层演出长途跋涉是常事,最多一次七天坐了两千公里大巴,年轻人都闹腰酸背痛,老太太跟没事人似的;有的地方没有音乐厅,只能在体育馆里演出,冬天冷得像冰窖,她允许团员们在演出服里面加黑色厚衣物保暖,自己依然是招牌的白衬衫、黑套裙。
外出演出一般都吃自助餐,作为助理又是晚辈,一开始时我会帮老太太拿点,让我目瞪口呆的是:我们年轻人会剩菜,八旬高龄的她不会。无论你给她什么、给她多少,她肯定很负责任地、不怕困难地“光盘”。不过老太太还不只是不浪费,胃口的确了得。有次电视台想采访高寿指挥家的养生之道,她爽朗地笑了:“采访我?那您甭打算播出了。我的习惯是喝凉水吃剩菜,最喜欢高盐高糖高油,冰箱里拿出来就上桌!”
老师是留苏学生,深谙文化氛围的熏陶对高雅艺术从业者的重要性,去国外演出时,她会要求、甚至是逼着大家必须去博物馆参观。她也是“道法自然”的拥趸,认为只有深深融入大自然中才能体会好表现自然的美好音乐,那次我们去旧金山演出后,她安排大家去参观附近的世界遗产美国的大峡谷,她自己早已去过了,但害怕年轻人偷懒不去,“押车”陪大伙儿坐十个小时又走了一遭。回来年轻人们好歹还是坐着演奏,老太太照样每天站满几个钟头。这是怎样的老“超女”啊!
后来才知道,敢情老师从小就是“女汉子”。出身上海租界里的好人家,母亲希望她成为淑女,因此从小学了钢琴。抗战时期全家内迁重庆寄居破庙,天天冒着日机轰炸危险。她可如鱼得水,和男孩子一样,天天在山林里撒开了疯玩。上初中了,她把妈妈给的坐黄包车上学的钱,省下买花生糖,自己跟在同学们的黄包车后面跑,遇上下雨,就脱光脚踩着烂泥跑!就这样,她从小就打下了好底子,难怪后来能为祖国不计条件地健康工作六十多年。
老师不仅是大指挥家,更是大教育家。她特别认同“狠干、疯玩”的哲学。哪怕两个重要工作之间有点空,她都会见缝插针地玩一下。最经典的一次是回北京演出,只有半天空时,“那我们去看看地铁吧”,于是看着导引换乘图,新开通的六号线成了老顽童的游乐场。如果说工作时我们就像同龄人,玩起来她干脆成了被宠坏的小孩儿。
游子吟 慈母心
都知道郑老师是大指挥家,鲜为人知的是,她最早学的是理科,考上的大学是协和医学院。命运让她在金陵女大读医预科时邂逅了几位地下党同学,从而决心投奔革命,进了文工团。由于自幼学琴的童子功,这一爱好竟成为了她的终身事业。
直到现在,老师回忆起当年的叛逆,笑容中有几分羞怯、几分骄傲,也有一丝掩不住的内疚:她觉得对不起母亲。她母亲在那个年代绝对算得上开明女性,没想到望女成凤最后盼来的是离家出走,更遗憾的是,母亲竟未能看到她的哪怕一场音乐会。讲起母亲离世那天,“那时我正在指挥一场重要的彩排,知道她已病危,我也无法离开,进行到下半场时,发现爱人和孩子在侧幕等我,我知道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还是坚持演完后,才在后台放声大哭了一场。”
无情未必真豪杰,巾帼英雄也不例外。她最喜爱的中国作品之一,是交响序曲《雪里梅园》——60多年前,梅园主人周总理访苏、看望留学生时,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国家送你们出来不容易,回国后一定要好好报效祖国和人民啊!”她尊师重义,书房布置几经改动,不变的是她启蒙老师照片的位置,每次去俄罗斯,都会专程去为这位并不知名的恩师扫墓。半个世纪后,她还对俄罗斯的文化官员说:“你们应该褒奖这位老师,他虽然不是著名的指挥家,但他是最好的音乐教育家,是他为新中国的合唱指挥教育事业打下了基础。”
她的重情义,还不光是士为知己者死,也有“不讲理”式护犊心切的母爱。年轻人开始总是很难获得指挥实践的机会的。当年有单位来邀请她演出,她常常会提出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排练,但我可以派我的学生来初排,因而也让他指挥半场吧。有时对方也很直:我们请的是您,不是您学生呀!“是吗?那我就来不了。”当然,老师绝不是无理要求,结果每每是学生们以出色的实力说服对方。
对年轻人她不光是扶上马,还都要亲送一程——乐团里个别老演奏员要想故意欺负一下原来就信心不足的年轻指挥,是非常容易的,于是,每位学生的指挥处子秀,都会见到有位“虎妈”站在侧幕条边。如今国家大剧院艺术总监吕嘉、中央歌剧院院长俞峰都说:“她,那就是我妈妈啊!“
得,就咱们采访的功夫,她的短信追来了:“你跑哪儿去了……饿了吗……我给你送烧饼来了。”你说她像不像妈妈?老太太您别急,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癌症和厦门爱乐变故两个坎儿您都迈过去了,就得照着长命百岁奔了。您最钟情的音乐普及之路可是马拉松,请稍慢点,等等我们这些体力不好的年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