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前,欧洲的音乐创作达到空前的繁荣,浪漫主义越过巅峰,开始延展出新的枝枝蔓蔓,现代音乐开始萌发,“难听”之余孕育更多深意与可能性。德彪西完善了音乐表现主义的形式,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将巴黎人震得人仰马翻,阿诺德·勋伯格将无调性合理化,巴托克和柯达伊带着录音机器漫步于巴尔干半岛最遥远的地区,收集古老民谣的有机片段,作为新音乐形式的素材……
就在大战爆发前的一个月,德彪西接受美国费城《研究杂志》的采访,全面地“点评”了“当代音乐”。“乐坛大事此起彼伏,产生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目前音乐艺术所处的状态下,谁能够在作曲家遵循的种种不同道路中做出选择呢?”德彪西以勋伯格为例,尽管当时他还没有听过勋伯格的任何作品,但他已经从评论中预见了这位年轻人日后将给古典音乐界带来的“腥风血雨”。不过,他还是说,“过早地对别人做判断,好似犯罪。过去的习惯是,允许艺术家安安静静地走向成熟,并在他们的艺术充分展示之前,不要对他们加以注意。”
而一切随着战争的爆发戛然而止。在西方音乐史的作品年表中,1914年的创作几乎呈现空白,每一位经历当时残酷年代的音乐家的传记中,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即便有所记述也几乎与创作无关。
1914年6月,也就是英国卷入整个欧洲混战的前两个月,德彪西最后一次来到伦敦。用德彪西的话说,这笔捉襟见肘的报酬对他来说是“炎炎酷夏的沙漠中的一滴水”。德彪西为了商业目的到英国或者其他国家旅行从来都令他不快乐。可是他别无选择,这一年的德彪西穷困潦倒,他与巴达克夫人的婚姻被一个实实在在的需求所替代。因为疾病,德彪西疏远了旧日的朋友,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由此,德彪西进入了一个与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阶层。要活下去,需要更多的钱,而所谓的“巴达克夫人很有钱”只不过是个神话而已。他所期望得到的金钱要么用来诉讼,要么只是空想。但巴达克夫人的确做到了仁至义尽,在患病的德彪西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巴达克夫人将她的珠宝首饰都当掉以换取几个钱给德彪西支付医疗费用。她的那些钻石首饰在德彪西死后才重新赎了回来。出售德彪西音乐作品的版权后,一部分版权费,依据法律协议给了前妻。
战争爆发打乱了德彪西的创作,他认为,一个艺术家在这种充满血腥悲惨的时刻,必须放弃一切创作。德彪西那时52岁,长久以来已经形成自己强烈的法式观点,使他不止一次地表露了对典型德国艺术的强烈反感,他赞美真正的法国品位。
战争开始时的几个星期,德彪西都不愿碰一下钢琴。法国处在如此血腥的灾难中,他认为这个时候创作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他还反对他的作品在国外上演。他说,“看着她的儿女们在浴血奋战,法兰西再也不会笑也不会哭了。”不过,在1914年,他还是完成了几部作品。
但随着战争的硝烟逐渐平息,音乐家们的创作热情和倚赖音乐重新治愈创伤的渴望重新燃起。至少他的好朋友斯特拉文斯基没有令他失望。一战期间,斯特拉文斯基前往瑞士避难,经过一连串事件之后,他的冒险生涯的第一个阶段到达了它的终点,“美好时代”的巴黎从此消逝。32岁的作曲家业已在他所创造的一系列美好形象中确定了明显的个性特征,一种异乎寻常的活力通过音乐的所有毛孔散发出来。斯特拉文斯基回忆说,“1914年夏天,我搜集了多得当时根本用不完的丰富的素材。”歌词素材不仅对芭蕾舞剧《婚礼》,而且对歌剧《狐狸的故事》和《士兵的故事》都绰绰有余。至于音乐草稿,其丰富内容只有在查阅斯特拉文斯基档案后才可能弄清楚。可以断言:到1914年,他不仅完全掌握了俄罗斯民间创作的曲调和节奏特点,而且也掌握了它的结构规律性。
另一位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倒在1914年开了个好头,《钟声》获得了巨大成功。随着一战爆发,俄罗斯与世界各国的联系也被切断,拉赫玛尼诺夫在国外的音乐会也被全部取消。
兵荒马乱的年月,俄罗斯经济形势也每况愈下,音乐出版社和各类音乐组织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苦苦挣扎。风雨飘摇中,拉赫玛尼诺夫只好在俄罗斯本土举办一些音乐会来养家糊口,一些偏僻难行的城市也留下了他的足迹。这一部分是出于经济考虑,另一方面,他很关心战事发展,计划拿出收入的一部分捐给慈善事业。拉赫玛尼诺夫还要在俄国再呆三年,而且生活特别黯淡。不过,在阴暗的1915-1917年间,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达到了流行的巅峰。在这样一个混乱时期,在一个即将解体的国家,他的音乐前所未有地打动人心。
“伟大的慰藉人心的音乐界不久将要恢复其中断的光荣任务了,我们甚至认为,经过战火的考验,音乐界将会变得更出色、更纯洁、更坚强。”这是1915年德彪西在随笔《终于,只靠我们了》中写下的一段话,他的预言显然没错,不过当年12月之后,德彪西本人因为疾病缠身几乎再无创作上的成就。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只能偶尔在公众场合露面——出于爱国热情而出现在战争题材的音乐会上。
(本文参考《德彪西:热爱音乐》、《拉赫玛尼诺夫传》、《斯特拉文斯基访谈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