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美国《新闻周刊》用巴赫的肖像画作为封面,并题名为“向伟大的巴赫欢呼,致敬”。很多人不禁要问,他的作品形式老套,音色暗沉,风格简朴,到底是什么使他如此备受尊崇呢?
为了更多地了解隐藏在这些“简单朴素”的形式背后的深刻含义,我们需从作曲家特殊的时代背景和人生历程说起。
约翰·塞巴斯提安·巴赫1685年出生于德国中部的爱森纳赫小镇。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倡导者,新教路德宗的创始人马丁·路德,就是在这里把圣经翻译成德语的。那时市民们最主要的音乐活动中心是教堂,最需要的音乐就是新教音乐,教堂同时也是开展人际交往的聚会场所。市民们在聆听美妙音乐,颂扬上帝的同时,还能获得交际的乐趣。在那个年代,没有脱离教会而生存的音乐家,也没有不信基督教的世俗宫廷。圣经思想和教会活动被社会广泛承认,并且是整个社会生活的中心支柱。当时教堂唱诗班的音乐表演活动极为频繁:每天的排练,每周六晚上和周日全天的演出,每年三个重要的节假日和无数小宗教节日。
一个曾与少年时期的巴赫有密切私人关系的教堂乐师凯勒在自传中写道:“我们那里的小学从七年级就开始教导有关基督教信仰的知识,学校的教育内容和教学方式以圣经、赞美诗歌和宗教教条为基础,教孩子们读、写、唱、算等方面的能力。”这种神学教育对巴赫产生极大影响,在爱森纳赫中学里,必须牢记和背诵《旧约》中的诗篇、神圣语录和使徒书;在奥尔德茹夫和吕纳堡中学里,要学习路德教派的经典教科书《洪特尔概论》,熟悉路德教派的教义,并对马丁·路德本人的著作和其他宗教领袖撰写的教义争论和宗教实用书籍进行研究。这一切都为他日后成为伟大的宗教音乐家打下了牢固的神学理论基础。
教堂音乐、主日崇拜和圣经话语成为巴赫整个学生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家族产生过众多伟大的宗教音乐家。巴赫少年时因父母去世,年仅14岁便在小镇上做管风琴手。巴赫在就读于纽伦堡神学校时,由于“他极为完美的高音”,不但在学校唱诗班里担任领唱,还被当时颇有名气的圣米歇尔教堂附设的唱诗班录取,并被选为圣歌独唱。
1708年,当巴赫从事第二份管风琴师的工作时,创作了他的第一部教堂康塔塔(即包括独唱、重唱、合唱的声乐套曲,一般包含一个以上的乐章,大都有管弦乐伴奏,与中国的大合唱体裁特点十分相近)作品。1723年,巴赫得到莱比锡的圣·托马斯路德教会唱诗班的职位,他认为这是神将他带入全时间侍奉的呼召。此后直到1750年去世,他一直将自己完全沉浸于为了崇拜活动而创作康塔塔、圣乐和受难曲的工作中。这段时间是他整个职业生涯中最多产的,也是将宗教艺术推至最高境界的时期,共为教堂创作了5套,近300部可供全年演奏的宗教康塔塔,《约翰受难曲》、《马太受难曲》、《b小调弥撒》和《圣诞节清唱剧》等是其一生中最伟大的声乐作品。
回顾巴赫的创作道路,他与很多作曲家不同,他从未得到过某一位正式老师长期的指导,所以他几乎是全靠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将所从事的大量管风琴和唱诗班工作中的音乐与信仰联系起来,并使其升华。
歌德曾对巴赫的音乐给予高度评价:“就如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在心中的流动,我好像没有了耳,更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器官,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内在自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数百年来,巴赫一直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传道人之一,很少有作曲家能像他那样,通过音乐使耶稣基督的福音如此彻底地进入人们的心灵。因此对于众多二次创作巴赫作品的表演者来说,在追求个人演奏风格的同时,必须以作曲家的宗教思想和神学观念为出发点,也应当用如同“听道”的心去领悟他的作品。
我们以巴赫的《圣诞节清唱剧》为例,对他的宗教音乐进行解析。
巴洛克时期的音乐美学认为,音乐是反映人类思想感情的艺术形式的符号语言。每部艺术作品都是通过具有一定含义的符号或符号体系,塑造特定的艺术形象。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艺术作品风格复杂,内容多与宗教相连。巴赫的《圣诞节清唱剧》就是一个典型,我们可以从这部作品的结构编排、数字符号、节奏型、通奏低音和配器这几个方面对其符号语言进行了解。
《圣诞节清唱剧》的剧本选取了圣经中耶稣诞生的内容,规模庞大,气势宏伟,其中大量咏叹调和合唱曲的旋律取材于世俗康塔塔,这些乐曲,最初是为各种不同的场合写作的。但巴赫没有简单地给旋律填上歌词,而是在世俗音乐的语言描述中,充分运用符号象征法,在诗歌性的宣叙调、咏叹调及乐曲片断中对宗教信息进行深层阐述和诠释。
在结构编排上,《圣诞节清唱剧》的6首康塔塔,除了使用传统清唱剧的声乐、弦乐编排外,在管乐的配器上也具有独特的循环性特征。其调性及配器符号的循环编排,除了具有与其他艺术作品一样结构严谨、主题突出的作用外,还深刻阐述了圣经中“基督再来”的神学观点。另外,循环比喻法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征,就是与圣经中揭示真理的方法相吻合,中音调性的出现比喻耶稣从天国降到人间,巴赫用调性及配器的编排方式对基督从天国降入人世,并在钉死在十字架后的第三天复活回到天堂的主题进行阐述。
总谱数字上,第一首康塔塔的两篇宣叙调:《那些日子,该撤亚古大督有旨意下来》与《至终,大卫的后裔,可爱的救世主来到人间》的总谱音符数量相同,都是162个音符,它们的结构都是2×3×3×3,3代表三位一体的神,2代表神与他的独生子,以及他们共同出现在两首宣叙调中,表明基督希望世人与他在灵魂深处可以同心。
在节奏上,第26首牧羊人的大合唱《我们现在去伯利恒,看看所成就的事》,为了表现《路加福音》中“他们急忙去了”的状况,巴赫用十六分音符作长笛和第一小提琴的主旋律节奏,以代表牧羊人奔跑时的急促心情,同时声乐主题用了相反方向的旋律线条,以表明这是一条与世人走的路相反,是抛弃世俗万物,一心归向基督的路。同样,第15首《快乐的牧羊人,快去看那可爱的婴儿》里,独奏长笛和男高音用三十二分音符平行前进,让人们感受到急促奔跑时的急促心情。男高音与长笛伴随着高声部唱句“现在让我们出发”而出现的下行动机的音阶,象征着基督与牧羊人同行,如果没有他,牧羊人就无法找到亮光的方向。
在通奏低音上,《圣诞节清唱剧》的第一首福音宣叙调《那些日子,该撤亚古大督有旨意下来》的最后一句“他们在那里的时候,玛丽亚的产期到了,就生了头胎的儿子”的通奏低音紧接着之后的宣叙调“至终,大卫的后裔,可爱的救世主来到人间,现在雅各之地晨星闪烁,光芒四射。起来吧,锡安的百姓,不要再哭泣,因为主已胜过了世界!”这一段里“闪烁”一词用了最高音,“现在雅各之地晨星闪烁”用相同功能的和弦,“哭泣”则配以不和谐音程,象征基督独自承担所有人心灵的悲伤。
这两段宣叙调的每个声部都有不同的寓意,男高音扮演福音传教士的角色,两支柔音双簧管分别代表基督与锡安百姓。所有和声支撑基础的通奏低音在两首宣叙调之间紧密相连,象征着世人对神信靠的根基。
在配器上,《圣诞节清唱剧》中小号的象征法,如同巴洛克时期的其他宗教音乐作品,通常有以下几个作用:比喻圣父与圣子的神圣权柄;宣告基督为了世人能得永生的生命而降世为人的大好消息;表达世人接受基督之后的无比喜悦的心情;信仰基督的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跌倒等。而在用于圣诞节第一和第二天的两部康塔塔中的圆号扮演了牧羊人的角色,圆号柔美以及刚劲有力的音色不仅链接了铜管、木管和弦乐,起了填补空白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反映出以基督为代表的牧羊人不仅以无限慈爱呵护羊群,而且在羊群受到攻击时,会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们。
另外,《在伯利恒旷野之地》中的柔音圆号和猎号以连续不断的八分音符出现,是耶稣愿世人依靠神的爱心与基督共同战胜敌人的比喻。
巴赫的作品风格影响着无数音乐家,在技术化时代的今天,人们很容易专注于艺术美学价值的外在体现。而全面正确地理解《圣诞节清唱剧》中隐藏在艺术形式背后的符号语言,除了应从音乐技术角度对其进行研究,更应从符号学的角度,挖掘其中深刻的宗教思想和神学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