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交响曲
交响音乐是贝多芬创作中最重要的一个领域,其中占首要地位的是交响曲。贝多芬的革命精神正是在交响曲中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是一部大型的交响叙事诗——描写英雄生活的长篇史诗。它们不仅是音乐史上里程碑式的建筑,也是人类文化艺术的伟大文献。
贝多芬认为交响曲是向人类致辞的理想手段,他的九部交响曲是有普遍感染力的精神戏剧。它们以席卷一切和激动的气势肯定了生活,成为正在上升的民主艺术的颠峰。他把英雄的主题放在他的交响曲中的首位,赋予他所表现的英雄以哲学家与战士的品格和思想家的头脑。他所塑造的英雄生活在人民中间,把为人民争取自由作为生活的目的,他为实现正义的事业而战斗,他在同敌对势力的斗争中甚至牺牲了自己,直至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贝多芬的交响曲创作跨越了他所有的创作时代,成为理解贝多芬精神的最好文献。他的交响曲通俗易懂,内容深刻,形象鲜明,手法新颖,充满了力量和哲理。它超越了时代的界限,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
古往今来,贝多芬的交响曲给了众多聆听者无穷的信心和力量,正如罗曼·罗兰所说的:“这不是抽象的睿智,这是输血,是理性无法理解的深奥的生命的奇迹。”贝多芬的交响曲是打开古典音乐之门最好的钥匙,也是了解古典音乐的必读文献。
“当我第一次听《英雄交响曲》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它使我永生难忘。我简直惊呆了,音乐竟有这么巨大的感人力量,能够如此激动人心。”——小提琴大师梅纽因
贝多芬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英雄”
作品介绍
在维也纳一个小酒店的饭桌上,贝多芬的诗人朋友问他,八首交响曲中,他最喜欢哪一首(此时,《第九交响曲》尚未创作)。
贝多芬大声说道:“啊!哈!《英雄》!”
“我还以为是c小调(第五)呢,”诗人说。
“不”,贝多芬坚持认为,“《英雄》”。
后世同意了贝多芬的看法。有些人甚至把《英雄》放在他的作品的首位,在《第九交响曲》之上。
确实,《英雄交响曲》在音乐史上是一座里程碑式的巨作。当然,还有许多音乐之外的理由使它特别地令人关注。1789年,当新兴的法兰西共和国在维也纳设置使馆之后,贝多芬便结识了大使伯纳多特将军和伴他同来的小提琴家兼作曲家克莱采。他从这些法国的新朋友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法国革命以及革命中在国内进行的种种社会改革、艺术的作用和音乐家的社会地位等问题,而且还具体熟悉了法国大革命中的群众歌曲和进行曲的音调。
1802年贝多芬开始准备创作《第三交响曲》。这时的他战胜了耳聋的巨大打击,也找到了他所追求的音乐的表现方法。他迫切地希望通过一部交响曲来表现他胸中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和多年探索形成的全新音乐语言。
而这时,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的军队正横扫欧洲,节节得胜。
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欧洲中世纪的黑暗,点燃了各国人民的革命信念。欧洲各国的封建势力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和各种特权,组成同盟,联合向新兴的法兰西共和国发动军事进攻,企图将革命扼杀在摇篮中。在峥嵘岁月中,拿破仑横空出世,率领法国军队打败外国势力的多次进攻,并挥师东向,横扫欧洲。军队所到之处,带去了最新的革命理想和最新的社会秩序。因此,拿破仑便成为全欧洲革命者心目中的英雄和革命理想的化身。其时拿破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一位著名画家满怀崇敬地说:“当我站在战场上,我看见了全欧洲的灵魂——拿破仑将军骑着战马奔驰而过。”
拿破仑的英雄形象,在贝多芬创作《英雄交响曲》时确实起了重大作用。因此,当贝多芬1804年完成这部交响曲时,在它的扉页上写有“《英雄交响曲》,题献给波拿巴”的字样。但是,当他听到拿破仑称帝的消息,得知这个起初为保卫革命的自由而进行爱国自卫战争的人,正在摧毁革命——即恢复许多原已废除掉的封建贵族特权,同教会缔结协定,并为大资产阶级的利益而进行一系列强盗式的掠夺战争时,贝多芬愤怒地将原来题献的字迹划掉。他涂掉题献文字时的愤怒是如此强烈,甚至连手稿的扉页也被划破了。
同年10月,这部交响曲出版时的标题已该为:”《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伟大的人物而作。”
其实,拿破仑的形象只是贝多芬在创作《英雄交响曲》时的参考而已。这部作品并没有实际描写某个人。从广义来讲,它描写了一种气概,一种意志,一种激情、亢奋和执着的追求,它表现了贝多芬的艺术理想、雄壮气魄和对音乐的独特理解。因此,拿破仑的业绩只能称雄一时,而《英雄交响曲》却穿越了时空界限,和所有时代的人们发生共鸣。
《英雄交响曲》的艺术情调十分卓越。中国古人认为,文学艺术创作不可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英雄交响曲》可谓这种艺术观点的典型范例。
《英雄交响曲》是古典主义音乐艺术的一次大变革,它采用了全新的音乐语言和创作手法,所蕴涵的深刻内容更是举足轻重。《英雄交响曲》也是贝多芬“第二创作期”开始的标志。从此,贝多芬进入了他创作生涯的黄金时期,诞生了许多不朽的作品。因此,贝多芬的“第二创作期”后世又形象地称之为贝多芬的“英雄时期”。也就是自《英雄交响曲》开始,音乐这种艺术形式一跃而占据了同文学和绘画平分秋色的地位。因此,《英雄交响曲》不仅是贝多芬交响曲创作的转折点,也是音乐艺术的重要里程碑。
作品分析
第一乐章——有活力的快板,降E大调,3/4拍子,奏鸣曲式
第一乐章宏伟壮观,其形象多样复杂,充满了剧烈的对照,既象一座巨大的迷宫,又象一片深密的丛林。这样复杂的乐章,在贝多芬的所有交响曲中都少有,因此,初次聆听时很容易在音乐的洪流中迷路。
其实,在乐章的开头,贝多芬就画龙点睛地交代了控制全局的音乐动机。开始就是两个雄伟果断的全奏和弦。接着,全曲的核心——由主和弦构成的号角之音由大提琴奏了出来。
这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主题:它非常朴素,只是由主和弦的几个音分解而来,但却构筑出巍峨雄伟的乐章;它的节奏是三拍子,但却有进行曲般的速度;它刚开始只是蕴藏在大提琴的深处,却拥有充沛的力度;它在短短的几个小节里包含了两种情绪:号角之音和连续半音下行的音调,把“慷慨悲歌”的侠骨和“悲天悯人”的柔肠,作为英雄性格的两面,提纲挈领地展示了出来。总之,当这个主题从刚开始平静从容的音调出现不协和音和切分节奏后,当它逐渐扩及越来越广的音域并用乐队全奏形成高潮时,它已经汇合成一股激流,强烈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这个主题也支配了整个乐章的发展。
(1段00分58秒)开始的第二主题拥有两支旋律,其中一个是抒情式的申诉,由木管乐器和小提琴轮番交替奏出,并有激情的发展。另一个是(1段01分47秒)由木管乐器奏出上行模进式的宁静和弦,情绪似乎有所缓和。
但即使在这个抒情性的主题呈现时,英雄的急流仍然没有停息。弦乐的跳跃仿佛激流上闪耀的万道金光,而果断的节奏和强大的动态对比更加强了音乐不可阻挡的气势。音乐的发展最后竟在(1段02分49秒)处形成了六个巨大的和弦,仿佛不这样便不足以发泄那奔涌的力量。
这个乐章的呈示部没有反复,直接进入(1段03分43秒)开始的发展部。这个发展部不同寻常:在所有古典交响曲中,包括贝多芬自己的作品在内,基本上都把发展部限制在呈示部的三分之一、最长是二分之一的比例范围内。但在《英雄交响曲》中,发展部同呈示部的比例变成五比三,给了英雄巨大的用武之地。发展部作曲手法的丰富和灵巧,令后来的作曲家叹为观止。关于这里的音乐形象,法国著名作家、音乐评论家罗曼·罗兰有一段出色的描述:
“这是一幅庞大的壁画,在这里,英雄的战场扩展到宇宙的边界。而在这神话般的战斗中,被砍碎的巨人象洪水前的大蜥蜴那样重新长出臂膀;意志的主题重又投入烈火中冶炼,在铁砧上锤打,它裂成碎片,伸张着,扩展着……
不可胜数的主题在这漫无边际的原野上汇成一支大军,无限广阔地扩展开来。洪水的激流汹涌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在这浪花中到处涌现出悲歌之岛,犹如丛丛树尖一般。不管这伟大的铁匠如何努力溶接那对立的动机,意志还是未能获得完全的胜利……被打倒的战士想要爬起,但他再也没有什么气力;生命的韵律已经中断,似乎已频陨灭……我们再也听不到什么(琴弦在静寂中低沉地颤动),只有静脉的跳动……突然,命运的呼喊微弱地透出那晃动的紫色雾幔。英雄在号角(圆号)声中从死亡的深渊站起。整个乐队跃起欢迎他,因为这是生命的复活……再现部开始了,胜利将由它来完成。”
乐章展开部结束前四小节,即(1段08分51秒)处圆号的插入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在乐谱上,此时弦乐组正在属七和弦上微微地震动,而圆号却开始吹奏主和弦,造成了奇妙的复合和声,这在从前的音乐教学法中是被严格禁止的,因为属七和弦和主和弦的声音效果,如同冰与火一样不可兼容。因此,当这部交响曲初次排练时,贝多芬的学生里斯大叫:“错了,错了,圆号出来早了。”结果遭到贝多芬的一顿痛斥。贝多芬用这一独出心裁的手法,来表现生命不绝如缕的英雄从死亡的边缘挣扎起来,听到微弱的生命的呼唤,念念不忘生命的信念,真可谓入木三分。
(1段08分56秒)开始的再现部并不是呈示部的简单重复,虽然斗争依旧在继续,号角的动机依然在音乐中占主导地位,但一切都是胜利凯旋的进行,一切都染上了喜悦的色彩。
(1段12分24秒)开始的尾声实际是第二个展开部。在这里,斗争的结局终于来临了。在临近结尾时,那些尖锐而激动的音乐,转化成安宁、悦耳、素朴而欢乐的旋律,表明经受了艰苦的锻炼和严峻的考验以后成长起来的英雄,已经是一个气宇轩昂,羽翼丰满的人物了。
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很慢的柔板,c小调,2/4拍子,复三部曲式
这个乐章是音乐史上最著名的“葬礼进行曲”,其庄严肃穆的气氛和伟岸的理想是如此感人,以至于在后来许多国家元首的葬礼上,都使用了这个乐章。
在缓慢的进行曲速度上,弦乐组奏出了朴素的抒情诗般的基本主题,构成一幅庄严肃穆的葬礼行列。
这个主题本身十分壮丽完整。它用简洁的笔法表达出一种克制和严肃的情绪,而这种感情的深度和情绪的增涨,纯粹出自音乐内在的紧张度的发展。在这里,贝多芬还特别为低音提琴写了独立的声部,用它那浑暗低沉的音色来渲染悲剧性的旋律,这种做法在古典交响乐史上也是第一次。
(2段04分54秒)开始音乐转入中段。这时音乐转入了大调,明朗的英雄性旋律取代了伤悼的情绪。这是在悲伤过程中产生的奋发气概,仿佛那刀光剑影的战斗生活和战士们呐喊前进的情景又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
当(2段07分03秒)第三段音乐回到小调的基本主题时,并不是机械地反复第一部分。在这里音乐形成了全乐章的高潮,它的容积极大,长度占全乐章总长度的一半。乐队焕发出从未有过的音量,创造出强有力的戏剧性效果,从(2段07分45秒)音乐就渐渐脱离了旧有的主题,将哀悼的挽歌变成一曲赞颂的史诗。(2段10分08秒)时乐队酝酿了一支新旋律,它号角般的召唤,仿佛就是对战斗时代的向往。
(2段13分33秒)开始的尾声又重新笼罩了一层灰色的情绪,人们还没有从沉重的气氛中完全解脱出来。音乐发出喃喃之声,宛如同英雄最后告别时的叹息。“葬礼进行曲”为后来的音乐创立了新的典范,其后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柏辽兹(Berlioz,Hector)的《幻想交响曲》、布鲁克纳(Bruckner,Anton)的《第七交响曲》中的“哀悼歌”,瓦格纳(Wagner,Richard)《众神的黄昏》中的“齐格弗里德葬礼进行曲”等,都与它有直接的联系。
第三乐章——诙谐曲,活泼的快板,降E大调,3/4拍子,复三部曲式
这里出现的诙谐曲乐章,为终曲胜利狂欢的场面做了铺垫。
这个乐章的音乐比较简洁,因此将结构简单说明如下:
开始时隐隐约约的弦乐器发出沙沙响声,逐渐发展为一种愉快激昂和富于色彩的声响,随后出现的基本主题,旋律活泼清晰,象一股急流那样在崎岖的道路上飞奔前进。
(3段02分36秒)开始的中段是欢乐的军号合奏,带有英勇雄壮的性质。
(3段04分13秒)重新开始出现基本主题,它带来的活力直至乐章结束。
总之,这个乐章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它时而光亮,时而幽暗,时而大笑,时而大声地逗趣。
第四乐章——终曲,很快的快板,降E大调,2/4拍子,变奏曲式
终曲是献给欢乐和自由的颂歌,它的规模和戏剧性的内容,只有贝多芬以后写出的《第九交响曲》的终曲才可以相比。
最后乐章的主题,是贝多芬早在1795年间写成的一首乡村旋律,这支旋律,他曾用在舞剧《普罗米修斯的创造》和《钢琴变奏曲》(Op.35)中。
这个乐章使用了古老的固定低音与变奏的方法写成。全乐章由连续不断的十一个变奏和终曲(其实是第十二变奏)组成。在这里,贝多芬用一支简单的主题变奏出千变万化的色彩,基本主题在他的手中获得了真正的交响性发展。通过本乐章,我们可以看出贝多芬作为曲式大师和配器大师鬼斧神工般的功力和令人惊叹的音乐才华。
这里首先标注出各变奏开始和结束的时间,以便听者对照。
开始是引子,(4段00分14秒)开始基本主题,(4段00分48秒)开始第一变奏,(4段01分23秒)开始第二变奏,(4段01分56秒)开始第三变奏,(4段02分40秒)开始第四变奏,(4段03分34秒)开始第五变奏,(4段04分09秒)开始第六变奏,(4段04分53秒)开始第七变奏,(4段06分25秒)开始第八变奏,(4段07分34秒)开始第九变奏,(4段08分28秒)开始第十变奏,(4段09分18秒)开始第十一变奏,(4段11分12秒)开始尾声。
这只是粗略的划分,有些变奏中间还有连接段音乐,相信听者自能分辨出来。
我们从这些变奏中可以看出,贝多芬是怎样将一个朴素的主题,发展成内涵丰富,辉煌雄伟的乐章的。
乐章的基本主题,是弦乐器用拨奏很轻地奏出一个难以捉摸、有棱角的主题,它是如此的简单朴素,但却概括了整个作品各个乐章英雄形象的音调,贯穿在各个声部和调性之间。
通常变奏曲式只是将主题做不同的处理,它的段落性较强,但整体感稍差,少有深刻的音乐发展。但贝多芬在这个乐章的每一个变奏都创造出一个新形象,使主题获得了真正交响性的发展。比如,第三变奏中它同一个更加光辉明亮的新乐思巧妙地结合起来,这个新主题在第十变奏时将节奏放宽,变成了庄严的颂歌。这里圆号雄壮的色彩,使我们看到后来瓦格纳歌剧音乐的影子。还有在第六变奏中,基本主题还与一支类似匈牙利进行曲的主题相对置,带上了强烈的战斗情绪。
这些变奏加起来的总体效果是惊人的,它的千变万化基本涵盖了《第三交响曲》四个乐章的音调特点,使整个作品从第一乐章到第四乐章有了强有力的联系。这种手法贝多芬在他的《第五交响曲》中也曾采用。
整个乐章从专业角度来看是一个作曲法和配器法的典型教程,从欣赏角度来讲则是一个节日的狂欢——各式各样的舞蹈把所有的人们都吸引到这洪流中来。随着音乐的发展,整个乐队开始集中所有的力量朝着最后的高潮一致奋力前进。到了尾声时,贝多芬早在这部交响曲开始就已设计好的伟大的一瞬间终于到来——圆号吹着充满强烈生命力的音响,用英雄胜利和凯旋作为整个交响曲的结束。
《英雄交响曲》自诞生之日起,多少年来博得了无论是专业人士还是音乐爱好者的衷心喜爱。浪漫乐派的创始人、法国著名作曲家柏辽兹曾说:“《英雄交响曲》在思想上和演奏效果上的魅力是如此巨大,它的形式是这么富于诗意,风格是这么富于感情,自始至终这么卓越崇高,我们应该承认这是它的创作者的最高构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