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憔悴的年轻演员跌跌撞撞走过排练厅,伏特加酒瓶不离口。“俄罗斯正在走向末路,”他叫道,“旧秩序必须消亡。俄罗斯会获得新生。就是现在。”俄罗斯文化里弥漫着酒精气,新维克剧院的这出戏可能在讲普希金、列斯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克里亚宾、柴科夫斯基、果戈里、巴别尔或者叶赛宁。不过这一次的主人公是穆索尔斯基(1839-1881),他是如此关键的作曲家,以至于许多人将他视为俄罗斯音乐的创造者。他的故事可绝不是白开水。
穆索尔斯基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他在军队里染上了酒瘾,经常喝得神志不清。他42 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了里程碑式的歌剧《鲍里斯·戈多诺夫》、许多艺术歌曲、一套描绘画展的钢琴组曲《图画展览会》。他的不少作品充斥着混乱状态,得要改编者出手干预才行。里姆斯基- 柯萨科夫把他的歌剧改到适宜演出,也将《图画展览会》改编成了管弦乐。拉威尔改编的另外一版则更为流行。坊间流传的穆索尔斯基形象十分无能,这在列宾那幅著名的肖像画中有所体现——头发蓬乱、鼻子通红的醉鬼。
然而光把罪过归在酒精上似乎不公平,是环境将他推向了酒瓶,环境扭曲他的天才的程度,要比里姆斯基的圆滑改编更甚。新维克剧院的《图画展览会》便是要将他从酒精的迷雾中拉出来,方式是4 种不同艺术形式的实验性合作:音乐、话剧、舞蹈和文本。
在首演前一周,这部作品还未成文,只有两位主创人员——诗人詹姆斯·芬腾(James Fenton)和导演丹尼尔·克拉默(Daniel Kramer)的往来E-mail。芬腾曾担任驻外记者,他通过向克拉默提供封建俄国晚期生活的真实材料,来引起后者的兴趣。芬腾写道:“你的奶妈可以同时当你的妈妈和奴隶。”克拉默则认为此类困惑潜移默化地导致了作曲家的同性恋倾取向。“穆索尔斯基提到过他的畸形性向,他和里姆斯基- 柯萨科夫共享一张床长达一年之久。像其他那些上过音乐学校和军事学校的人一样,他遭到了残忍的对待。他是一个如螺旋形下降般痛苦地自我毁灭的人。”
当年俄国对格鲁吉亚的侵略事件是二人选择俄罗斯主题的原因,“詹姆斯开始回忆他在越南时经历过的可怕景象,”克拉默说。芬腾回忆“那些沾满血的尸体之所以被从战场上拖回来,是为了脱掉他们身上值钱的鞋子和制服,交给新兵”。尽管穆索尔斯基一生没有经历战火,但他的父亲是一位向往军人道德的人,这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图画展览会》之谜,在于其雄伟壮烈的音效与维克多·哈特曼(ViktorHartmann)那沉闷乏味的画作完全不相匹配。这位画家是穆索尔斯基的朋友,1873 年死于动脉瘤,年仅39 岁。大家尽可以猜测这二位有多亲密,而且穆索尔斯基的非凡创作速度(6 周完成了16个插曲)及其音乐的强度,为芬腾和克拉默探索这二人的关系以及两种艺术形式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模板。这音乐在钢琴上能够演奏出炮火和交响乐的效果,结尾处的“基辅大门”更是达到了狂欢的顶点。
在新维克剧院版中,舞蹈在这里占据了主导。萨德勒之井剧院是协办单位,编舞是弗劳柯·莱夸特(Frauke Requardt),她用身体的相互交织制造了一种梦幻叙述。当穆索尔斯基跌跌撞撞走向死亡时,他的酒鬼朋友们摇晃着脱掉衣服,开始了烂醉的集体狂欢,这场景令人想起列斯科夫和肖斯塔科维奇的《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克拉默认为这种永存的虚无感植根于俄罗斯人内心,而芬腾则认为这是普遍人性。
我的脉搏开始跳得越来越快。当音乐和其他艺术同台呈现时会出现怎样的景象?瓦格纳想象过“所有艺术的联合”,他的意思是文字和布景都要屈服于他的音乐,甚至有时候要被音乐强暴。对于佳吉列夫而言,舞蹈是至尊,其余不过是陪衬。伟大的英国演员经纪人为演技派一掷千金,而对配角则一毛不拔。艺术从来都不公平。但是改变的空间还是有的,当形式开始低头,如斯特拉文斯基和哈里森·伯特威斯尔的作品将希腊悲剧与后调性和声结合带来的冲击,可以转化许多观念。
32 岁的克拉默就是让形式低头的人。他重新制作了伯特威斯尔的杀妻主题歌剧《潘趣和朱迪》,一鸣惊人。克拉默在俄亥俄州的绵羊农场长大,直到大学才第一次看歌剧。他被彼得·格莱姆斯深深地打动了,从此之后他的唯一愿望就是导演歌剧。克拉默在伦敦待了8 年才导演了《潘趣和朱迪》,明年他要在英国国家歌剧院导演《蓝胡子的城堡》。“人们害怕歌剧会消亡,但是我觉得是互相竞争的艺术形式之间的壁垒会消亡。”这便是《图画展览会》实验的延伸。
当两种形式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结合,艺术才能够繁荣。这种过程的结果是融合,反面则称为“跨界”。新维克剧院的这次试验正说明了艺术形式应该更多地互动。穆索尔斯基不是英雄,他的故事也无益于教化。但是通过其它创意形式的角度去观察他,也许我们能够找到理解他痛苦的起点,从而更深刻地理解他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