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莫扎特神灯》,发现这不是莫扎特的专论:莫扎特象征古典音乐,他串起一位位作曲家和演奏家;神灯比喻大师散发的光芒,以及作者在倾听过程中闪烁的灵感。
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作曲家大名,宛如一座座奇峰,分列在其名下的文章,是该书作者在数十年的岁月中,对同一个对象所做的不断的聆听与解读。从迷恋晚期浪漫主义的愁滋味,到视巴赫为“回家的路”,从陶醉于勃拉姆斯的风采,到尊贝多芬为“大帝”。趣味的更替更像是一位精神朝圣者,在一步步台阶的攀爬中领略高处更广阔的风景。
该书作者不能苟同太多人喜欢音乐只是将其看成生活中的轻松与美好,而是认为“听音乐,实在是一种充满难度的从无限中捕捉自我的过程。”作者是怎么听的呢?除了如一般爱乐者淘选唱片、比较版本之外,是对一个个单曲的数次、数日地追索,这是一个既自我陶醉又近乎自我折磨的过程。从音乐中觅得自我谈何容易?但于作者而言,他不需要获取什么,只需要过去的事物与他此相共鸣,印证他的存在。虽然那些启示来自遥远的地方,与哺育他长大的华夏文明极不相同。
与一般的乐评不同,文中全无五线谱、曲式、调式之类的技术分析,却充满着诗歌的意象、画家的作品名、文学家的意识流动、哲学家的警句。作者犹如指挥家,让这些人类文明的精英分子在古典音乐的门廊下分别聚拢,交替发声。但仅仅搬运名人是毫无意义的。作为诗人,作者多次用里尔克的诗歌作为进入音乐世界的通道,这是他开掘自身听觉的独到门径。正是里尔克,揭示出现代世界没有为人预留心灵空间、从而导致听觉的困境。作者对西方音乐的态度接近美国音乐学家保罗·亨利·朗,他用画家达利、戏剧家贝克特的作品来解释现代音乐如何落入了“狂癫的泥沼”。作者褒古典音乐,贬现代音乐,将其上升为一个哲学问题。为此,他反复申述听觉的困境,强调“倾听是艰难的,如果它真的是倾听。只有在倾听者与作曲家、演绎者同处于同等艰难的位置时,倾听才得以存在,得以开始。”
虽然有一章名为“音乐的地形图与罗盘”,但作者无意于像梅纽因那样在《人类的音乐》中为爱乐者导航。一种注入个体生命的聆听经验需要棋逢对手的相遇。此书的读者也许面临一次挑战,这还不是诗化散文的天马行空,而是行文背后支撑的庞大繁复的诗歌、绘画、文学、哲学谱系,诸如“人类命运的梅杜萨之筏”、“现代音乐像马格利特绘画里的悬空城堡”这样的修辞俯拾即是,艺文基础弱一些的爱乐者怕有点犯晕。
然而,正是这样的乐评构筑了一座分外独特的个人的精神殿堂,一个现代人在精神高蹈的旅程中钟情于西方古典音乐,一次次地回望,似乎是对故乡的凝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不把此书当做乐评来读,其间蕴涵的哲学意味还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