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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所处的时代尚无成熟的录音技术，以至于马勒指挥的作品录音传世很少，因此在当今很多人眼中，马勒更多的是以一个重要的作曲家，以及一个因命运起落而具有神经质的公众人物而存在的。马勒的音乐，尤其是他中后期的作品，如同他的精神一样，宏大、复杂，充满矛盾，又处处皆有关联。马勒被归为浪漫派，是因为他的作品试图包罗万象，试 图用音乐去探讨那些基本哲学。马勒自己曾经说过：“我所写的就是整个世界。”的确，聆听他的交响曲，脑海中的确就是那些山川、大海、生命，以及栩栩如生的 生活。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勒的音乐同他以前很多以单线条或者明晰旋律的方式来诠释主题的“小品”甚至标题式音乐是有着本质不同的。但是马勒的世界是一个处处充满矛盾、冲突、抗争而又无奈的世界。他与布鲁克纳为伍，却在精神上未曾延续些许布鲁克纳的那种终其一生赞美和奉献上帝的 虔诚信仰。相反，马勒对世界充满了怀疑，从犹太教转向天主，马勒却始终认为世界是不稳定和不完美的，命运于人常有不公，而矛盾的世界又时时有着个人对命 运、以及死亡的抗争。就抗争这一主题而言，马勒是音乐史上唯一能和贝多芬相并列的作曲家，其《第五交响曲》开首的小号主题也经常被与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命运”主题 相提并论。所不同的是，贝多芬式的英雄，他的抗争最终是凯旋而归；而马勒却承认命运的强大与个人的渺小，马勒式的形象最终无法战胜命运，他必将被击倒，或 者无奈地永远处在抗争的下风，但却始终执着地不放弃，直至生命的最后。反讽和不和谐贯穿于马勒的全部交响作品中，反映世事无常和个人意志力量的有限，即使 是在其早期第三、第四交响曲这样相对明快和贴近自然的作品中依然如此，而在《第五交响曲》以后的作品中尤甚。这自然与其1901年以后的身体状况以及生命 后期工作和家庭的变故导致的心理打击是分不开的，但是另一方面，这又与马勒终其一生探究生命和死亡、自然和人类、命运与抗争这些基本问题的性格息息相关。 以至于在其《第九交响曲》中，生命和死亡的主题能如此在听众面前角力、此消彼长，而最后归于平静。这种复杂和悲剧式的音乐世界给人的触动是非常巨大的，因为真实的世界的确如此，我们聆听马勒的音乐就如同再次体验自己生命中的各种经历，生活的美好 场景、坎坷、抗争、失败、无奈、再次拼搏、暂时的辉煌、不可避免的再次没落，乃至迎接最终的平静。从这一点上说，马勒是实现了自己的希望，在他的音乐中包 罗了生命和生活的种种元素。作为听者，他的音乐既是浪漫的，又充满了现实，那种生命悲剧性的不可控，以及对生活的诸多感悟。马勒所处的时代，是向工业化迈进时代，人们还怀揣着美好理想认同着那种流程化却高效率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眼中世界是为秩序统制的，可以描述与预测 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人们无法意识到马勒世界的真实性，也无法认同那种带有荒诞和悲剧色彩的复杂与冲突。马勒的作品被埋没了很多年，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里人们都只将他视作是一位成功的指挥家和三流的作曲家。直到后现代社会多元化和反思的出现，大家才开始重新发现马勒作品与后现代性的高度匹配性，在布鲁 诺·瓦尔特、索尔蒂和伯恩斯坦等人的推动下，马勒的作品重见天日，并且其中的每一部几乎都逐渐成为了世界古典音乐舞台上的常演和保留曲目。因为马勒其实是 属于这个时代的。马勒的音乐给人以对生命和生活的思考，因为牵涉到一些终极的哲学问题，往往也会让人听出些神经质的意味，甚至在听后变得有些神经质。我自己恐怕就是 其中之一，有时会因认同那种勇气和热情而兴奋，时而也会被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和残酷的世界折腾得辗转反侧。但是对生活认识的加深，哪怕只是一点感悟，对我个人来说其本身就是伟大的进步，因此站在这个角度，我应当向马勒大师致以深深的敬意和感谢。只不过，在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和国度，个人对世界的理解是永远无法完全的。马勒能帮助我们体验世界，但无法抚慰我们的灵魂，正如他自己长期展现的精 神状态，这本身也是一种矛盾。而更多的东西，还必须靠我们自己不断地去追求，而无论结果如何，也许这也是马勒所带给我们的勇气之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