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离我们并不遥远
白岩松(以下简称“白”):近几十年来,古典音乐恐怕在哪儿都不是通俗的、流行的,我相信将来也不是,但它可能是人生必需的,我总是为那些错过它的人感到遗憾。一说“古典”,大家就会感觉其历史久远,其实古典音乐也在不断更新。
刘雪枫(以下简称“刘”):古典音乐一词说起来话长,所谓“古典”不只是经典的意思,它还代表着它有自己的谱系和流传的过程,很多艺术都有自己的经典,但它们未必像古典音乐这样流传有序、系统分明。现在的翻译上还存在一定的问题,却也没有别的词来取代“古典”二字。
白:在十几年前,我曾向国内一位哲学家问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现在科学、科技各方面发展得这么快,但是现代人依然需要用几百年前的音乐去抚慰我们的心灵?”他说:“人性的进化很慢很慢。”这就说到了古典音乐的一个关键点——古典音乐再过一二百年,人们仍有心理上的需要。
刘:曾经有很多朋友问我怎么欣赏古典音乐,欣赏古典音乐有什么门径、窍门,我回答他们:“没有。”欣赏古典音乐其实是一个机缘,而现在很多人无法获得它,只要有了这种机缘,结合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欣赏古典音乐没有任何艰难险阻,你可以一直按照自己对音乐的理解走下去。古典音乐会因你的虔诚把它的光辉全部展现给你。
古典音乐带给人不同的感受
刘:我父亲是拉小提琴的,我从小耳濡目染。后来我在所住的城市也常收听韩国播放的古典音乐。初二时,我在朋友家里听了一张唱片,非常喜欢其中瓦格纳的《克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和《爱之死》唱段,是福尔特文格勒指挥的。这个作品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但经这个指挥的处理,让我听了就有触电的感觉。此后我就知道了古典音乐的演奏是有优劣之分的,差的演奏亵渎、扭曲了作品,实难入耳。所以我认为,古典音乐对一个人的触动包含的主要因素:一是作品,二是作品由谁来解读。有人说只要对古典音乐感兴趣就行了,没必要关心版本的问题,我不同意,随着鉴别能力、审美能力的提高,就肯定会关注到版本问题。
白:版本让我对古典音乐的未来有一定的信心和期待。几乎所有的古典音乐都留下了经典的演奏版本,不同版本会赋予你熟悉的旋律陌生的感觉,这种诠释对于古典音乐的发展非常重要。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在我心中只有卡洛斯·克莱伯指挥的,其感觉难以言表。同一个作品,不同的演绎者会演绎出不同的感觉,不同的心境、年龄和阅历等等也会使人对同一作品品出不同的味道。
刘:以前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常常被欣赏者忽略,且在中国很少被演奏。去年上海一位爱乐者对世界主流乐团的演出做了统计,发现贝多芬作品的演奏次数落到了第二位,勃拉姆斯交响曲排第一,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又是第一中的第一。这是一个信号,虽然人性的进化很慢,但是人们对古典音乐的理解和喜爱还是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白:上世纪80年代出了一个《梁祝》的盒带,我买回来听,当时很多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把《梁祝》听懂,我也有这个想法。那个盒带对每一分钟或者几十秒的演奏都进行了说明,比如,这个大鼓代表了什么封建社会的恶势力,这个转折代表了两个人在初恋时的情绪……通过这个详细的介绍,我真“懂”了,但它不再给我任何联想的空间,强求听“懂”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刘:这个“懂”其实就是我们说的“知道”,“知”了还要“道”,懂了还要说出来。我以前很排斥音乐讲座,不是说我排斥去听别人的讲座,而是我排斥自己去做讲座,我的“知”和“道”肯定不足以服人,我特别怕误导别人。
白:古典音乐的可爱之处在于,它让你不与别人分享而完全自得。当我去音乐厅听一场交响乐时,即使现场一千多人,我依然觉得我是一个人在听,很难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感受,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古典音乐给你生命中留下了很多属于你个人的感动,却又难以名状。
古典音乐给人抚慰与力量
刘:古典音乐的生命力毋庸置疑,不要因为金融危机,或者因为西方某交响乐团削减了经费就觉得古典音乐有了问题。古典音乐常常在历史上最艰难的时候发挥巨大作用,比如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古典音乐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特别喜欢德国男中音歌唱家费舍尔·迪斯考的演唱。二战时他作为战俘被关进了战俘营,在营里他通过演唱舒伯特的歌曲点燃人们的信心,后来他被盟军请往柏林的电台歌唱。多年后,很多人回忆,在那个战时的寒冬,家人都是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费舍尔·迪斯考演唱的《冬之旅》度过饥寒交迫的时光。所以,古典音乐在任何时候都有它的价值。
白:虽然雪枫大哥是专业的,我是门外汉,但我敢打赌我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经常和自己对话。就我而言,至少到了40多岁,古典音乐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去年汶川大地震时,我把所有版本的《安魂曲》都听遍了,最后偏偏是被我以前找不到感觉的克伦贝勒指挥的德意志《安魂曲》触动了,后来我又去找来同样的唱片送给朋友,不到一个星期那位朋友就对我说,“真好听啊!”这个“好听”不是说“愉悦”,而是他在听的时候被打动了。所以每个人总有需要古典音乐的时候,古典音乐也总能给人以支持的力量。
刘:去年汶川大地震后第三天,四川诗人欧阳江河在电话里对我说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滋味,当他看了那些孩子的照片他哭了,只有德意志《安魂曲》才能让他把眼泪止住。当时我对《安魂曲》的理解一下子加深了。
白:为古典音乐做事是很荣幸的,而这次谈话是对古典音乐的致谢。我感觉,我将来生活中最奢侈的就是平静,没有平静就不会有幸福。如果你经常和古典音乐交流的话,就会得到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