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古典音乐界人士总是对政治避而不谈。虽然也有像莱纳德·伯恩斯坦和政治激进的时髦人士,但总体上古典乐界还是倾向于抱守“音乐高于政治”的幻觉,坚称音乐是形式纯洁,精神脱俗的。在本周的杂志里,我采访了Joyce DiDonato,一位生于堪萨斯的女中音歌唱家,一个对古典音乐界的这一趋势说“不”的人。两年前,她曾声讨过取消政府对艺术资助的堪萨斯州州长Sam Brownback(后来艺术资助部分恢复,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此)。今年夏天,DiDonato又公开反对俄罗斯新出台的反同性恋宣传法案,并在伦敦逍遥音乐会的终场之夜上(Last Night of the Proms)为受到法案影响和暴力威胁的人们献唱一曲《飞越彩虹》(Over the Rainbow)。在采访中她还告诉我,她已经拒绝了莫斯科新剧院发出的邀请,以示对普京于六月签署的反同法案的抗议。她也曾犹豫过,深知自己的国家也并非事事完美的道德标杆,但最后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前往俄罗斯。她在博客上写道:“我不喜欢缄默。”
俄罗斯反同法案罕有地在古典乐圈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本周的专栏内我提到,由于其主创人员 Valery Gergiev 和Anna Netrobko 与普京的密切关系,《叶甫盖尼·奥涅金》在大都会歌剧院的首演遭遇了人群的强烈抗议。而接下来,Gergiev 还要在卡耐基音乐厅连开三场纯俄罗斯音乐会,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以慢慢咀嚼这位指挥家与政治的纠缠了。
萦绕在逍遥音乐会终场之夜的还不仅仅是同性恋问题。这一广受喜爱的年度音乐盛事向来有着狂热爱国和集体站队的传统。Marin Alsop 受到特别关注,本身就说明了顶尖指挥家中女性人数的严重不足。在119年的逍遥音乐节历史上,这是第一次由女性担任终场之夜的指挥。问题并不是因为女性指挥人数少——记者、博主 Jessica Duchen 曾经列出了将近一百人的名单——而是因为阻碍她们上升的厚厚的“玻璃天花板”。担任巴尔的摩交响乐团和圣保罗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Alsop是为数不多的打碎天花板、达到行业顶尖的女性之一。Alsop对人群说,“我很讶异,已经2013年了,居然还有女性第一次涉足的事情。”
在2008年的一篇关于Alsop的专栏文章内我写道:“问题不在于厌女症在音乐圈的猖獗,而是古典音乐界抗拒一切新鲜事物的习惯——无论是女性指挥,美国指挥,年轻指挥,新古典乐,1900年后的音乐会着装样式,还是非米黄色的音乐厅配色方案,他们通通无法接受。”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顽固程度。就在Alsop在逍遥音乐会亮相前不久,生于俄罗斯的年轻指挥家、担任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和奥斯陆爱乐乐团音乐总监的 Vasily Petrenko 宣称,乐团在男性指挥领导下“表现更出色”,因为“指挥台上的漂亮女孩会让人分心”。讽刺的是,Petrenko 本人的营销噱头就是其英俊的长相。随后,他发出道歉,并且声称:“我的本意是描述我的祖国的现状,是俄罗斯人对女性指挥的看法。”
好吧,这话也不是毫无依据。最近,我看到了一则俄罗斯《独立报》于去年对Yuri Temirkanov 进行的采访。Temirkanov长期担任圣彼得堡爱乐乐团的音乐总监,并且碰巧是Alsop在巴尔的摩交响乐团的前任。他是俄罗斯音乐界的大人物,先后担任 Gergiev 和 Petrenko 的导师。采访者是活跃在巴黎的钢琴家、作曲家 Elena Gantchikova 。她对Temirkanov步步逼问的行为非常值得肯定。一位说俄语的朋友提供了以下翻译:
问:在你看来,女性能当指挥吗?
答:我觉得不能。
问:为什么?
答:我不知道是上帝的意愿还是自然的意志,女人能生孩子而男人不能。人人接受这个现实,没人觉得受到了冒犯。但如果你说女人不能当指挥,人人都会不满。在被问到“你最喜欢的女性美德是什么”时,马克思回答说“软弱”。我完全同意。女人应该美丽,可爱,迷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乐手们一看到女指挥,就会分心的!
问:为什么?乐团中也有女性乐手,还有不被女性魅力吸引的人啊。而且,你会被一个人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几次?总会感到习惯、甚至厌倦的。回到正题,从数据上来看,确实是有女性指挥家的。
答:是的,她们确实存在。
问:但是你仍然坚持认为她们要么不够女人,要么不够“指挥”。
答:不,我的看法很简单,女指挥的存在是反对天性的。
问:那到底指挥这个职业的哪一点违背了女人的天性?让女性不能当指挥呢?
答:指挥这个职业的精髓是力量,而女人的精髓是软弱。
男性主导的原则在这位指挥家的脑袋里就是如此根深蒂固。类似他这样的观点并不少见,虽然很少有人像他一样直白地说出口。对女性音乐家的偏见并不只存在于俄国——而且我们应该记得,当女作曲家Galina Ustvolskaya, Sofia Gubaidulina 和 Elena Firsova 在前苏联大放光彩的时候,西方的女音乐家们仍然在苦苦寻求认同。维也纳爱乐乐团一季一季在卡耐基音乐厅演出,其女性团员却一直屈指可数(直到1997年,维也纳爱乐乐团才开始招收女性)。Jane Glover 指挥的《魔笛》(还是删节的节日版)在今年12月的大都会歌剧院上演时,她也才是这家公司历史上的第三位女指挥。古典乐界上层僵化的男权主义氛围强化了人们对它的印象——无趣,死板,完全和现实社会脱节。古典音乐家们——就算你们觉得采取政治立场太别扭,起码也应该担心一下自己愚蠢的形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