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首随想曲》是18世纪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作曲家帕格尼尼的传世名作。此套乐曲的高超技巧,几乎将这个弦乐器四根琴弦的表现力开掘到了“极致”“极限”。在飞动的音符中,在深长的气息中,焕发着这位正在走向浪漫音乐世界的大师的充沛情感。几百年来,人们的演奏和欣赏,从来都是将音乐技巧与人的情感融溶合一,乃至加入自己的情致与体验,如此,方演绎和聆听出这杰作的多彩与震撼。
帕格尼尼的音乐遗产,深刻影响着后来者。在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时代,李斯特被帕氏的演奏所惊慑,遂练就有“钢琴上的帕格尼尼”之称的惊人技艺;肖邦则在其《24首随想曲》影响下,点燃了钢琴技巧与音乐构思相融的灵感火花,创作出了帕氏风范的钢琴练习曲作品。浪漫音乐大师李斯特、舒曼、勃拉姆斯、拉赫玛尼诺夫以及近代作曲家卢托斯瓦夫斯基、布拉黑尔等人皆曾采用帕格尼尼的小提琴作品的主题或将他的《24首随想曲》改编成钢琴曲、管弦乐曲以及其他体裁。
帕格尼尼辞世之后,他的《24首随想曲》及其他弦乐作品,在广阔的音乐视野中,在多元多彩的创作天地间,出人意料地“复活”在各类音乐体裁之中,特别是以技巧著称的钢琴键盘之上。于是,西方古典音乐中脱胎于前辈音乐衣钵的又一类经典诞生了,那就是管弦乐等体裁特别是钢琴上的浸透帕氏精神的作品,或就命名为《帕格尼尼主题随想曲》的新作品。
人们接触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经典,最初皆为其弦乐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所折服。继而则思忖,比如钢琴键盘的演奏能否化成和小提琴一样的飞动和吟唱。技巧上的相通与难点,曾引领钢琴大师李斯特闭门索居研讨练习,乃至改编创作。于是,帕氏的小提琴才通向了更广阔的音乐世界。此刻,我的脑际浮出钱锺书先生的艺术“通感”说。
以小提琴与钢琴为例,西乐这两大“主打”乐器个性鲜明:小提琴柔和连贯几近人声,长于抒情;钢琴金属质地的响亮颗粒感,往往在“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迸溅之间,以激越奔泻见长。当然,小提琴弓弦之间也能泻下速度急流,如贝多芬《田园交响曲》中的“闪电”,就是小提琴的“制造”。因此,琴弦的表现天地很是广阔。而钢琴唱出门德尔松的《无词歌》,又表明键盘乐器也是抒情“好手”。将小提琴和钢琴的各自优势归结起来,就是音乐表现上的一个共通点:抒情与激情。作为情感最基本的两大元素,这个共通,率先打消了弦乐器与键盘乐器之间不可跨越的禁锢。
接踵而至的是另一个共通点:“炫技”。在音乐领域,任何乐器皆有技巧。就连声乐,还有“花腔”演唱和声乐协奏曲的华彩“炫技”。但小提琴和钢琴在演奏技巧上,相对于其他乐音则更强烈动人。于是,“炫技”便成为两者互通的对接点。李斯特、肖邦、舒曼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等人都是杰出的钢琴家,将小提琴演奏技巧转化为钢琴演奏,且不失小提琴令人炫目的技巧性,只有深谙钢琴演奏技巧的大家方能有专业性极强的技巧开掘,甚至创造出看似不可能演奏的新的技法。懂得技巧,才可“炫技”,才能进行炫技性的创作。李斯特等大师与帕格尼尼在琴与弦上互动炫技,在钢琴上弹奏出了小提琴演奏的效果,甚至有所超越。从根本上讲,“炫技”正是音乐作为富含技巧性的一个内在规律,一个融在情感表达中的特征。“炫技”,作为音乐艺术不同体裁的一个“通感”点,由此才幻化出互换载体的也是传世的经典。
音乐中的任何技巧都内蕴情绪、情感或内容。这些无标题的“纯粹”音乐,是作曲家彼时心境和情愫的流露,也为聆听者提供了自身感受共鸣的空间。因此,技巧性的以至“炫技”的作品,也有深涵内蕴。这种技巧与内容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关联与融溶,以及在聆听中自觉或不自觉的感受与认知,则是艺术“通感”的又一体现。
当不是小提琴的《帕格尼尼主题随想曲》,在钢琴、管弦乐以及其他音乐体裁上演绎而出,那飞动与吟唱,华彩与叙说,抒情与激情,不啻为是帕格尼尼的弦音的再一次不期而至。在美感的聆听之中,大师之间自然相通的对话,犹若在音乐王国持有无须签证的“护照”一般畅通流动。尽管时空不同、载体不同,但这无障碍且完美的跨越通行,靠的正是艺术上无所不在的“通感”。有了“通感”,才有了留给后人更多更精彩的艺术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