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勃拉姆斯的灵魂

钢琴家　刘孟捷

文－李欣恬

一场与勃拉姆斯的邂逅

勃拉姆斯是一名在音乐上对自己高度要求的音乐家，他的作品不仅有辽阔的视野，同时也很精致；他的每首音乐作品都是经过繁复细密的思考、不断反复而成的成果；他崇敬、景仰古典时期的音乐规范，而他所身处的十九世纪，正是浪漫主义繁盛的时期，艺术创作上鼓励人发挥自己的情义，勃拉姆斯的作品，在这样的双重性之下油然而生，他在古典时期的根基之上，将音乐上的浪漫主义带到高峰，既精致又具有前瞻性。

钢琴家刘孟捷形容自己音乐旅途中和勃拉姆斯的相遇，因为敬畏的缘故，所以他小时候对勃拉姆斯「有一点害怕」，直到二十岁时，真正开始大量接触勃拉姆斯作品，就像是遇到一位音乐上的知音，「我认为勃拉姆斯的艺术生涯和音乐作品，启发了我音乐和生活上的灵感，勃拉姆斯的音乐语言和我非常契合。」刘孟捷形容道，从勃拉姆斯的音乐中，可以听见他人生里一种情感上的期望和失望，甜蜜和酸楚，「他音乐里的灵魂独特性，是其他作曲家所没有的。」而这样的音乐内涵，勃拉姆斯藏得很里面，唯有知音者和敏锐的人才得以解构和解读。

精致的音乐语言　古典与浪漫的二元性

「勃拉姆斯的作品真的非常难演奏，不管是在情感上还是在技巧上，都非常难表现，有许多音乐语汇上的关卡需要突破。」从早期作品来看，勃拉姆斯的作品，虽受限于古典时期的曲式和技法，但仍处处可见在既有规范之下的升华之处，到了晚期作品，就像是几经浓缩的诗句，极为精炼的语言，不断提炼再提炼，直到成为我们所见的「勃拉姆斯」。

「在古典之下，勃拉姆斯自己也很想突破，他不想要仅仅只是用制式的『曲式』表现音乐，但却也不是完全地脱离。」刘孟捷解释，如果听莫扎特、海顿的音乐，会听见很工整的的架构；而勃拉姆斯的作品，就像是一条长远的的道路中，藏着曲式架构，在他的音乐描绘之下，让人已忘了那些规范好的「起、承、转、合」。「因此，在古典和浪漫之间，勃拉姆斯的音乐，让人觉得平衡。」检视勃拉姆斯身为音乐家、艺术家的过程，也回应到我们生而为人的一生，总是会有热情和感叹，会对某事感到悔恨，那都是人之所以生而为人的过程，「在勃拉姆斯的音乐里，每次听到他的情感层面表达，我觉得对演奏家而言，那是一种享受；这对我而言，是很大的乐趣。」而纯粹地享受音乐，对刘孟捷而言，既是乐趣，也是始终的人生目标之一。

勃拉姆斯的音乐野心

    在访谈过程中，我提及从勃拉姆斯所创作的交响曲、协奏曲等，可明显听见到他的音乐野心，这是无可厚非的，当一个人有绝对的能力并且力求精进的时候，刘孟捷也认同地说，「的确，在他音乐中，我们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同时他也有很大的野心，这是一种人生的过程。」另外，探究勃拉姆斯的音乐情意，无法避免谈及他对克拉拉—舒曼的浓烈情感，那种始终渴望却又无法真正触及的爱；「我自己的解读是，勃拉姆斯也深知人生有时就是要牺牲一些东西，拥有一些遗憾，他明白自己无法勉强自己和克拉拉之间的恋情。」如此深的人生喟叹，勃拉姆斯藏在内心深处，他的思考运作过程也一定非常复杂，这样的感知能力，如实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之中。

「勃拉姆斯能写出这样的音乐，真的很不容易、非常不简单，我无法假想，到底需要酝酿多深、多久，才能产出这些作品。」作品映照内心，能够创作出如此细腻的艺术作品，代表他的内心一定经过许多「折磨」，「勃拉姆斯很厉害的一点是，他的作品需要有高超的演奏技巧，但是听起来却那么纯粹，这点很不容易。」

感受孤独是因为懂得幸福

提到勃拉姆斯，「自由且孤独」（Frei aber Einsam）这五个字的意象似乎已不可少，刘孟捷说，能感受孤独是因为懂得幸福，「人的感情是具有多向性的；会有孤独的感觉，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幸福。勃拉姆斯认为他的唯一幸福是和克拉拉在一起，这是他的想法，也因此，他不会任意选择其他的幸福。」在勃拉姆斯的曲子自「爱」而起，有许多地方表现出「孤独」，也显现出「甜蜜」，还有「爱」的其他多种面貌：「酸楚」、「苦涩」……等等，「所以听勃拉姆斯的音乐，必须要往内找，才能找到答案。」人如其作；勃拉姆斯大致上而言是一个温和、快乐的人，他为善不欲人知，主动捐钱给需要帮助的人，为他人制造幸福，但当他自己独处时，也会有许多内在迂迴想法浮现。

宽容地接受生命给你的所有

「人生并不总是那么幸福，太过幸福就不是人生了。」刘孟捷曾在音乐演奏事业正要起步时，生了一场罕见疾病，但是他凭着过人的意志力接受治疗，一步步重返舞台，「因为我从小受到父母亲严格的教育，对自己要求很高；一开始我还会怪自己为什么会生病，但最后我发现，人生中有些东西你一定要宽容地接受，才能有勇气跳出那个阴影。而本质上，我是非常乐观的。」刘孟捷说自己从来没想过会再度回到演奏路上，但是他对音乐的热情和执着，形成他对自己的要求。「我总想着，自己一定还可以为这个世界做更多，那是一种推动力，会产生很大的力量。」在疾病的打击之下，刘孟捷反倒更加体认到音乐在他生命中的珍贵之处，「音乐对我而言，不是只有我喜欢它而已，它也推动了我的生命，让我可以从疾病中恢复。」

艺术是长时间的磨练

除了在美国柯蒂斯音乐院任职，二0一一年刘孟捷亦开始担任芝加哥独奏家乐集（Chicago Chamber Musicians）音乐总监。他观察现今的音乐学子，因为科技的发达，音乐教育方针已无法再用过去的方法实施；「艺术是一种磨练，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如果可以有一个完整的时段练琴和思考，我会非常开心，但现在的学生，可能每二十分鐘，需要看一下手机，常常会被打断，所以现在学音乐，保持耐性是很不容易的。」刘孟捷说，音乐艺术需要经过累积，一定要下定决心苦练，才可以看到结果，「音乐要学得好，大致上可分成两点：一是天分，二是整个学习过程中的态度。」

【全文原刊载于古典乐刊2013八月号No.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