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uffalo求学期间,是对我的音乐视野改变最大的一段时间。Buffalo身为美国现代音乐重镇,许多重要作曲家如Morton Feldman、John Cage、Aaron Copland、Paul Hindemith、Lukas Foss都曾在University at Buffalo(简称UB)任教过。也因此UB一直以发展现代音乐为己任,在这间学校的教授和学生,没有一个不懂得如何演奏现代音乐的,而这间学校的音乐会,除了Baroque与Beethoven,就是各式各样的现代音乐。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接触、学习演奏与欣赏现代音乐。
初接触现代音乐,总有一种摸不着头绪、甚至难以亲近的感觉。记得在一场音乐会中,一位大学部的学生问我的理论教授Charles Smith:「要如何欣赏现代音乐?我完全无法理解这里面的美感。」Prof. Smith说了一段话,是我至今都相当认同的:
「你们觉得古典时期和浪漫时期的音乐优美,是因为你们早已经过这些曲子上百甚至上千次。我并不是说你们同一首曲子听了上千次,而是指这样的规则、这样的逻辑、这样的架构。巴洛克、古典乃至于浪漫,基本上的音乐规则是相同的,你们反覆地接受这样的规则的洗礼,自然容易理解,而且对音乐的发展有所预期,所以你们认为这些音乐悦耳。而现代音乐,每一个作曲家,甚至每一首曲子,都尝试打破前人的规则,发展出自己的一套脉络。每一套规则,我们常常只能听一次。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当然对这些音乐感到陌生,进而觉得刺耳。为什么不先拋开心中的规则和既有的成见,直接去欣赏这样的音乐呢?」
事隔多年,这段话也许早已不是Prof. Smith当时所说的原貌,甚至可能加入许多我的个人观感,但我尽量维持Prof. Smith所要传达的中心意旨。
现代音乐,也许属于,也许不属于我们曾经熟悉过的框架,有些作曲家试图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取得平衡,有些作曲家则不愿受到传统的包袱,大步向前。无论是前卫、守旧或折衷,这都是现代音乐的多样面貌,而我们何其有幸,能够接触到如此五彩缤纷的音乐世界。若是被自己的成见所绊住,而放弃了接触这块新天地的机会,那有多可惜?
这几年,我几次在我的音乐会中,加入许多前卫曲目,无论是运用现代演奏技巧,或是融合电脑合成音轨,或者仅仅是单纯在音乐素材上的创新。我发现,观众其实并不如演奏者所想的如此无法接受新音乐,更多时候,反而是演奏者裹足不前,担心听众的接受度而不愿意尝试。从某个角度来说,现代音乐,反而可以抓住平常不听古典音乐的听众,正因为他们没有古典音乐传统的包袱,于是更能享受于现代音乐所传达的巨大能量。
是的,我认为现代音乐所蕴藏的能量是巨大的,而如此巨大的能量,完全仰赖演奏者的投入方能传达。在我所接触的许多现代音乐中,现代作曲家想传达的想法之巨大、直接,是西方音乐数百年来罕见的。因为不受限于古典的规则,因为接纳了东方的哲思与非洲大陆最原始的脉动,因为融合了摇滚、爵士、重金属等等多种元素,许多现代音乐甚至可以说是粗野的、是毫不矫饰的,这样的音乐能量,是可以直接打入人心的。
60年代的纽约市,有一批音乐家,发起了所谓的Fluxus新浪潮运动。其中心思想与态度,即是要打破传统西方音乐被菁英所独占的狭窄视野。这股运动从John Cage的4分33秒开始,像一把野火一样延烧,其后陆陆续续出现了包括喂钢琴吃稻草、在音乐厅聆听蝴蝶振翅的声音、在舞台上生火、甚至是在音乐厅摆设炸弹(这首曲子从未演出过)这样的曲目,这股运动后来持续蔓延到建筑、文学、视觉艺术上。
Fluxus是近代音乐相当极端的例子,但也充分展现了许多现代作曲家想要打破传统精英藩篱的思想。当传统的束缚被挣脱时,音乐所展现的,其实是最赤裸的情感。
常常有人问我,该如何欣赏现代音乐?该如何听懂现代音乐?有趣的是,问这些问题的人,往往都是学音乐的学生,或是古典音乐爱好者。我的答案很简单:「在听的当下,不要想着去分析,也不要想着如何听懂,让你的心以最直接的方式去感受音乐,接受音乐所带给你的一切,美好的、或是不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