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史通常把埃尔加列入“后浪漫主义”时期。马勒、理查·施特劳斯、拉赫玛尼诺夫皆在这一序列,而贝多芬,被当成了浪漫主义最早的代表人物。埃尔加一生的作曲生涯大致在40岁至60岁之间——生命的青年与成年时期,后来的二三十年(他1934年77岁时辞世)没有什么作品。英国人曾高誉他是“英国贝多芬”,显然不准确。无论是从作品的规模、力度以及复杂程度而言,都只能望贝多芬项背。
再说贝多芬一生厌恶所谓的贵族,埃尔加则十分看重头衔。1904年,他因为1902年所写的《加冕颂》而受封爵士。
如果说埃尔加是英国的西贝柳斯或德沃夏克,还不算离谱。但英国人会认为埃尔加与他们的地位同档,水准不差。其实就个人的趣味而言,我十分喜欢埃尔加,对“后浪漫主义”这个群落有整体的兴趣——那是“哀歌”版“衰落的”浪漫主义,在时代美学发生巨变时,仍守定古老厅堂,拒绝演化与变异。其实在贝多芬晚期,英雄情怀已经退场,自我的力量弯曲,不再简单地拥有向上蓬勃的浪漫心绪。埃尔加作品的调子暗合晚期的贝多芬,在作曲方法上则与理查·施特劳斯近似。在旋律的捕捉能力上,他又有点像马勒。不过,埃尔加的音乐里有一种英国味,与德奥系统的作品还是不一样。
1965年,巴比罗利与杜普蕾有一版在百代公司的录音,乐队是伦敦交响乐团。唱片的名字叫“大提琴协奏曲·海景”。这张唱片是百代的王牌之一,二十多年后转换成激光唱片,依旧为乐迷挚爱,可谓隔代传承了热情。在美国乐评家泰德·利比的评论中,这样写道:“这首1919年完成的大提琴协奏曲,是埃尔加运用管弦乐团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是他最深切的自白。当时他病痛缠身,又历经一次世界大战,让他陷入深切的失望情绪中,他将这些情绪一股脑宣泄于这首原本不太适合大提琴演奏的协奏曲中。”不知这里说的“不适合”究竟何意,也许指的是情绪过于“浓烈”,埃尔加有些放任,而不是“哀而不伤”。作为杜普蕾最为著名的演绎作品,每个乐迷都会从中不自觉沉入热泪盈盈的时刻,感受心绪的起伏。但沉迷不去,难以上岸,则是“后浪漫主义”被人指责的“不节制”问题。
其实,在诗人艾略特预言的“空心人”遍布,继而向“机器人”转化的这个世界,能够感动、流泪,说明听者的感官与内心还没坏死,大脑还没像洛尔伽说的“灌了铅”。“不节制”针对的是古典主义那个标准。但时代变了,乐迷能被音乐激活就是福音,也是获得内心呼吸的开始。杜普蕾的演绎石破天惊,抵达极致,连斯塔克听了都觉得害怕,因为里面充满了死亡的不祥。如果说生命是一个悲痛的梦的话,此曲已经近似这一悲痛的音乐注解。
除了大提琴协奏曲外,埃尔加著名的还有《谜语变奏曲》。“谜语”一词是埃尔加的最爱,而作品的内涵,准确地说就是一首“变奏曲”。全曲有十几处变奏,其中开始与最后的变奏暗含妻子名字与昵称的缩写,可以说是用音乐写给妻子的一封信,信的内容里还涉及他人。埃尔加的夫人名叫卡洛琳·爱丽丝,于1920年去世。生前两人感情甚好,卡洛琳一直是埃尔加的情感与现世的支撑。此曲写于1899年,卡洛琳死后,埃尔加几乎停止了音乐创作。
关于谜语与变奏,埃尔加不止献给卡洛琳,也给自己的朋友一个个谜语。其中有名的是给友人多拉小姐的1897年的信,其中有近一百个字符。埃尔加自称里面是他给多拉的话。埃尔加去世后多拉公布了这些字符,但无人能解。曾经的柯南道尔消失了,英国笼罩在大雾里。谜案变奏,没谁再生兴趣。
也许这个世界的真相只可能感受,不可以揭示。在一切成谜的时日,埃尔加还在造谜不止。他给多拉的字符可能仅仅是玩笑,但以音乐家的名义开,则有了另一重含义:音乐,就是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