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盖蒂的音乐已经获得了历史给他盖上的“最伟大的现代音乐大师之一”的红章,而在他的诸多创作中,他的钢琴曲也由于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最具艺术性与演奏难度”而让如今的钢琴家们敬而远之。
是“试金石”也是“噩梦”
李斯特、帕格尼尼、拉赫玛尼诺夫等人写就的超高难度练习曲曾经都被称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如今已经几乎成为每位演奏家技艺训练的“必经阶段”。利盖蒂的钢琴练习曲同样如此,它频繁出现在各大重要国际钢琴比赛上,是“试金石”,也是钢琴家们的“噩梦”。
乔治·桑多尔·利盖蒂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大师之一。他在20世纪后期创作了三册共18首技术上极有难度的钢琴练习曲,成为重量级的现代钢琴杰作。自肖邦起,每一套重要的钢琴练习曲都决定性地拓展了这件乐器的演奏技术和表达内容。然而钢琴依然有其自身的局限性,较之弦乐,它的均律定弦、无法保持长音和击键后无法改变音高和音色的特点都是这门乐器之王的“遗憾”。于是,到了20世纪对音响效果的探索成为音乐创作主流的年代,作曲家们也将钢琴作为重要的“试验田”,以求拓展钢琴的表现维度——以“砸”代弹、伸手弄弦,或用电子手段扭曲声音等手段在如今听来都已经不算新鲜。而相比之下,利盖蒂从钢琴自身的特点出发,不生造意象或使用奇怪的新鲜技法,就能捕捉到一种既传统又新鲜的音响,它完全属于钢琴的“原汁原味”,又从未出现在过去的音乐文献中。
青年钢琴家、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副教授邹翔认为,“作品问世至今国内外仍较少被钢琴家完整演奏,无非因为一个‘难’字。”一页典型的利盖蒂练习曲乐谱大概是:密密麻麻的音符,没有规律的节拍和小节划分,左右手分别归位在白键和黑键上或者不同的调式上,左右手或一只手演奏不同的节拍——比如2拍和3拍子、4拍和5拍子的结合,甚至同时奏出3、4、5和7拍子的混搭,从弱到强的细微而幅度巨大的力度层次变化,以及延音踏板、弱踏板和保持音踏板的频繁交替使用……当解决了所有这些技术上的“变态”难题之后,真正考验艺术家的时刻才刚刚到来,能够从如此生涩的音响效果中传达出人文思考的人堪称寥寥。“利盖蒂钢琴练习曲不只是纯粹演奏技术上的艰难,还有更多来自对人类头脑思维技巧的挑战。”邹翔说。
像看待这个时代一样理解现代音乐
邹翔一直保持对现代音乐的热情与钻研,英国著名的《国际钢琴》杂志称他是“演奏现代音乐的冠军”,他曾于2008年在中国首演梅西安钢琴巨作《二十圣婴凝视》,去年他又成了第一位完整演奏利盖蒂全套钢琴练习曲的中国钢琴家。去年在北京音乐厅的演出收获了颇多赞誉,身为演奏家的邹翔亲自为节目册撰写曲目介绍。
许多人认为脱离了线条、动机、织体等专业术语,音乐将会变得无法描述。有意思的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的节目册充满了钢琴家直白而具象的表达。第一册的第三首“堵塞键”,邹翔形容其为“口吃、神经质、古怪”,而第三册第十七首巨大篇幅的卡农“一气呵成”则被提炼为“抽搐、喘气、持续”。
邹翔说,“我一直在尽量避免专业性、学术性的名词,希望突出和强调作品本身的音乐性和艺术性,从审美价值方面去品评。有时,那些非学院非专业人士听梅西安、利盖蒂等现代音乐作品,可能不带偏见。他们的思路更开阔,想象更丰富,心态也更开放自由。”
当然,从邹翔提取的形容词和公众固有的对现代音乐生涩艰深的印象,已经可以预判这场利盖蒂不会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好听”的音乐会。对此,邹翔认为,“好听”从传统意义上讲,已经树立了标准,“人们可能会认为有调性的、有始有终的是好听的,会偏向某种舒适、愉悦、和谐或某种平衡、对称、呼应。”然而作为当代艺术家,很难以一种平衡的美感诠释他们所感知的世界——现代的社会进步、科学发达,导致人类日常生活中充满不确定性、不安全感,甚至危机重重。邹翔认为,在世界观人生观频繁地被摧毁破坏、颠覆解构的20世纪,社会现象和生活现实透射到艺术家内心,并直接反映于他们的作品里,“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不平静、不安定、不和谐、无秩序,怎么可能写出所谓的‘唯美’的作品?艺术家超乎常人体验到的心理失衡、矛盾纠结、焦虑绝望,这些复杂因素决定他们写出来的音乐不平衡、不对称、不和谐、不规律。现代音乐已经颠覆了莫扎特奏鸣曲、肖邦夜曲那种类型的审美取向。如果还是抱着对传统的审美观念,根本无法接受现代艺术,无法接受现代音乐。”